Tuesday, December 28, 2004

羊肉汤锅

羊腿肉水抄一下去血水,加水,火锅料,花椒,大料,煮半小时到一小时。加胡萝卜,白萝卜(切滚刀块),出锅前加盐和香菜。

可以就超市里买的印度抛饼或english muffin。

早饭

抓饼+煎蛋+川霸王香辣酱。

Thursday, December 09,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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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真的喜欢宝钗么?

在高鹗续的后四十回《红楼梦》里面,贾母和王熙凤使用掉包记逼死黛玉,让宝钗冒充黛玉的名字嫁给宝玉。总觉得这个结局太戏剧化。

高鹗编故事的能力太强了。就象现在的一些八卦编剧,什么荒唐的事儿,都往历史人物身上凑。那些清宫剧以及皇帝公主剧的编剧们,个个都是高鹗的徒子徒孙。

一边洞房花烛,一边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悲是固然悲了,挣了很多老太太的眼泪。可是,这真的符合曹雪芹的原意吗?这真是能够发生在红楼梦里的故事吗?

作为贵族小姐,薛宝钗要冒用别人的名字,才能把自己嫁出去,也忒没面子了。而林妹妹作为公府的嫡亲外孙女,却传出已经婚嫁的消息,这叫她怎么做人?以后还有谁会要她呢?当然,老师们告诉我说,这就是封建社会里那些当权者的本来面目:阴狠,冷酷,无情,不会为他人着想,一心只考虑自己的家族利益,逼死人命也在所不惜。

小时候,这样的说法也能让我相信。但是,通读红楼之后,我只想怪那些老师太不看书了。封建社会的当权者是不是冷酷无情我暂且不说。我只想说:贾母真的喜欢宝钗吗?

一:贾母喜欢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她喜欢凤姐。

贾母喜欢王熙凤,那是无疑的了。凤辣子活泼大方,能言善道,总是能把贾母哄的哈哈大笑。她不仅仅是贾府的当家人,也是贾母的开心果。

凤姐的性格,绝不是什么温柔端庄之人。她对待下人严厉苛刻,对二姐秋桐等人费尽心机,贪财妄为,心狠手辣。但是,她呈现给贾母的,却是活泼机灵,心细周到,爽朗大方的一面。贾母喜欢的,也正是这一面。她这样的性格,显然和薛宝钗“罕言寡语,安分随时”的性格,是大相径庭的。贾母再糊涂,也不会看不出凤姐不是安分之人吧?

她喜欢鸳鸯。

贾母喜欢鸳鸯,喜欢得一天也离不了,少了她吃不下饭。连那样胡子斑白的做了大官的儿子,问她要鸳鸯做姨娘,她也不给。不但不给,还怒恼的不得了。使得贾赦大半年的不敢见她,只打发贾琏日日向她请安。

鸳鸯是什么样的人呢?

从鸳鸯女誓绝鸳鸯偶那节可以看出,她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孩儿,个性极强。鸳鸯是在贾母身边长大的,不仅是鸳鸯,琥珀,紫鹃,翠缕等一干丫头,本来都是贾母的丫头,从小一起长大的。若是贾母喜欢温柔端庄那样的性格,这些女孩子能一个个出落成那样千姿百态的个性吗?紫鹃帮着黛玉出主意,象姐姐一样照顾着黛玉,完全不是传统要求中的奴才丫鬟;跟着湘云的翠缕和湘云一样天真活泼;即使很少出场的琥珀,在看到宝琴极受贾母宠爱之后,她认为宝玉或者黛玉一定会妒忌。寥寥几语,显现出一个话语天真,没有心机的女孩形象。难怪凤姐取笑贾母说:“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有人要?”

她喜欢晴雯。

晴雯的样子不用说了。“削肩膀,水蛇腰,妖妖侨侨”,“眉眼有些象林妹妹”。是个长像妖媚,性格刚直的女孩子。王夫人深憎她,把她赶走以后去回贾母。贾母却说:“晴雯那丫头我看她甚好,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王夫人一听,编了一大堆谎话,什么晴雯“调歪”,“不太沉重”,“得了女儿痨”。说了一车轱辘话哄贾母。贾母一听,也只得罢了。

可是,她喜欢晴雯,却是肯定的。

她喜欢宝琴。

宝琴“年轻心热”,十分可爱。贾母一见就欢喜非常。她问薛姨妈宝琴的生辰八字。薛姨妈估计她是想为宝玉求配,只得半吐半露的告诉她,宝琴已经许配人了。

这一段,现在已经有读者注意到了,贾母是明问宝琴,暗拒宝钗。

宝琴是和李纨的婶母,以及刑夫人的侄女一起进京的。三家人一路结伴同行,宝琴已经许配人家的事情,贾母会不知道吗?此时,金玉良缘的说法已经有好几年了,薛宝钗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宝玉也有十六岁了。若是贾母认同金玉良缘,她还需要等什么呢?何必去问已经许人的宝琴生辰八字?

贾母喜欢的女孩子,几乎都是一类人,都是性情直率,机灵活泼,能言善辩的。这些女孩子身上,都隐约有黛玉的影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身上有宝钗的影子!她不喜欢王夫人。她对薛姨妈说:“你妹妹可怜见的,木头似的,公婆面前就不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

她虽然也当薛姨妈的面称赞过宝钗。但也不过是亲戚之间的场面话罢了。宝钗在贾家一住多年,若是贾母连这样的话都不说一句,成什么样子呢?

二,贾母真的喜欢宝钗吗?

贾母带着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去了黛玉的潇湘馆,去了探春的秋爽斋。潇湘馆“更比大的越发整齐了。满屋子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刘姥姥语)。秋爽斋三间屋子并不隔断,陈设典雅,华丽中透着大方。贾母在潇湘馆发现那纱窗旧了,命人用大家都不认识的料子“软烟萝”糊在窗户上。在秋爽斋,只找出一个毛病,就是“后廊檐下的梧桐”太细了,还没长成。可是,在蘅芜苑,她老人家几乎吓了一跳。“及进了房间,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也许宝钗不是故意要显得自己朴素,会过日子,也许她天性就是如此。可是,她这样的性格,贾母会喜欢吗?

贾母摇头说:“使不得。倘或来有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我最会收拾屋子了。她们姐妹也还收拾的好。我看他们不俗。”她们姐妹,指的就是黛玉探春了。因为贾母刚从她们的屋子过来的。黛玉的潇湘馆,竟然摆得比荣国府的大房还整齐。满屋子的东西都好看,却认不出来。可想而知,黛玉是个挺奢侈的人。象她那样的小资女子,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呢?我甚至认为,历来扮演林妹妹的演员总是穿素净的衣服,是错误的。黛玉是很喜欢打扮的人。宝钗才爱穿素。而黛玉这样的气派奢侈,才是符合老祖宗性格的。所以她才说:“我看她们不俗。”反过来,就是说,宝钗很“俗”。

后来贾母赏了宝钗几样东西,还说:“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说得那样珍贵,好象连宝玉都不舍得给似的。可是,鸳鸯却笑着说:“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却原来是堆在不知道哪个箱子里,找都很难找到的玩艺儿。所谓人老成精。又是贾母这个饱经世故的老太太的场面话罢了。

贾母说“两个玉儿”,将宝玉和黛玉相提并论,一对都是她心上的人儿。放鞭炮的时候,她将黛玉抱在怀里;宝黛吵架,她急得哭了,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小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

打这行字的时候,我只觉得眼眶都湿了。二玉不理世情,生存能力极差,她岂会不知?她只想着自己在一日,保护他们一日,不让宝玉挨他父亲的打,不让宝玉去社会上接触世情险恶,覆雨翻云;不让黛玉受贾府那些薄情的长辈,势利眼的下人欺负。她每天都为他们操心。她在贾府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她在一日,二玉衣食无忧,没人敢侵犯他们;她一旦闭眼了呢?在贾府这样的温柔富贵乡里,贾母也是怕的。因为,她太知道,富贵后面的假象了。老太太抱怨着说:“几时我闭了眼,断了这口气,也就罢了。便又不咽这口气!”没有夸奖,没有客套,只有责备和泪水。这才是真情流露啊!

我想,贾母即使临死,也是放不下宝玉和黛玉的。她会托付又托付,叮咛又叮咛,才会含着遗憾离开人间。这样一个饱经世故,懂得真性情是多么可贵的老人,她绝对不会用那样恶俗的掉包计来拆散宝黛。即使贾府大厦将倾,凭薛家那样一个破落皇商能有什么用?更何况,宝钗还有一个动辄打死人命的哥哥。这样的人只会连累贾府。

宝黛二人,是完全在贾母的庇护下生存的。大观园的青春,诗意,和美,也是因为这个老人家的慈爱和宽容,才那样丰艳的蓬勃起来。她要存心害黛玉的话,根本就不会有红楼梦这本书。

曹雪芹写青春,写诗意,写爱,写女儿的清洁高贵,也写红尘的浑浊,写人情的冷暖,写世事的无常。他字里行间都是怜惜,怜惜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幻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世间种种,终必成空。爱也罢,恨也罢,终归黄土。

红楼梦不是儒林外史。曹雪芹也不是批判家。他并不想写一个狼外婆的故事。用百万字来铺垫,最后,外婆掀开头巾,露出狼的面目,吃掉了小红帽......

那个童话哄孩子都过时了。

而在红楼梦里,这个狼外婆的童话哄了人们几百年,还将继续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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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丧失中飞翔

《红楼梦》里,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是非常重要的一回,在我看来,它简直就是贾宝玉感情的分水岭,使他的感情从“与生俱来的一段痴病”变成了有过生命体验与深刻思考的选择。至此,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关系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从小儿女的怄气斗嘴一下子上升到生命的相互欣赏与依恋。                 

《红楼梦》里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子,不少都和贾宝玉毫无感情纠葛,但是她们都是贾宝玉喜欢的女子,牵动了贾宝玉对于生活的柔情,可见这并非是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书。我觉得《红楼梦》真正想表述的是对于生命的感慨,对于生命之美之虚幻的感慨。                 

贾宝玉一生下来就有着强烈的悲剧意识,在温香软玉的包裹中,他又依恋又彷徨,因依恋而更彷徨,因彷徨而更依恋,他知道生命的本质是必然消逝。知道这世上种种最后都必然成空,所以当命运使你身陷幸福,其实就是将你陷入没顶,在它釜底抽薪之际,要怎样的灵魂才能承受?                 

一开始宝玉的人生理想是在女孩子里混,混一天算一天,女孩子是最美好的事物,有着最纯洁的特性,每当贾宝玉挨打的时候,他总是“姐姐妹妹”的乱喊,他觉着这名字便抵得过痛。皮肉之苦以此化解,人生的大悲伤也是如此,只要能和姐姐妹妹们在一起,他就能忘记时光的流逝,死亡的逼近,他的梦想是让死亡成为一个不速之客,拜访他的那一瞬,他依然身处于女子们的温柔馥郁之中,他还发狠说,那一刻之后就让他彻底消失吧,化成飞灰——飞灰还不好,还有形有迹、有知有识,不如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也就散了。                 

对于生命的大孤独,贾宝玉是生而知之,他第一个对策是靠女孩子的好来忘却,他希望所有的好女子都能团结在自己身边。有一回他看袭人的表妹好,就想怎么也得把她弄到园子里才好,被袭人一通抢白之后,虽然绝了向外发展的念头,在园子内部,却依然是“看每一朵花开,看每一个女孩”,四处讨好,样样操心,不但落下“无事忙”的名声,还让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还害得金钏跳井,自身被笞,他的第一策略就此山穷水尽。                 

一份生命怎么可能承载这么多的爱,不管我们怎么为贾宝玉辩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策略里仍有几份富家公子的任性,不懂得生命与生命是相互成全的,是付出与收获相辅相成的,一对一时才能够倾注全力,得到一个最饱满的结果。                 

贾宝玉的“博爱”精神是佛家所说的“所指”,非得血淋淋地砍掉了,才能得到“能指”,对于他来说,命运如一个过于严厉的老师,在给了他一个教训之后,才会告诉他真理。在贾宝玉犯下一系列错误之后,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感情范本,只是重要的事件多半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当贾宝玉因与金钏逗趣反落得没趣的那个下午,当他隔着花荫看见那个单薄的女子苦苦画“蔷”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刻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谜底在数日后揭晓,这中间贾宝玉已经首先被他老爹饱揍一顿,只是政老爹的皮鞭似乎并没对这个不孝之子发生什么作用,像贾宝玉这样的天才,能给他启悟的总是那些最天然纯粹的事物。                 然而挨了一顿打之后贾宝玉的心情怎么着也不会好,百无聊赖中就想去听一出《牡丹亭》还就想听龄官的,可是就有不买帐的,龄官不但声称“嗓子哑了”,不肯唱,还站起来躲避,贾宝玉从来没被人这样厌弃过,他突然发现并不是每个女孩都愿意拿感情来葬自己,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又难堪又诧异,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两段迷惑是一个谜底,而这个谜底是如此动人,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爱上了贾府里的公子,爱得深沉绝望,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他的名字就是她唯一的钥匙,一笔一划写出来就是豁然开启,她从这里走进他心中,可是同样是寄人篱下的他能给她什么天长地久的承诺?她是一个戏子,是爱情使她勇敢,别扭着,使着小性子,可那都是爱而不能得的焦躁与不安,因为她想用眼泪葬的那个人不能给她这个资格,这样强烈的感情,怎能不使贾宝玉相形见绌?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一辈子,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陪着你,更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用眼泪葬你,只能够期待一个生命来与你的生命对照,“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只要有一双眼睛看到过你的灵魂你的人生,即便终有一天灰飞烟灭,你的这一生也就真实地存在过了。                 

这双眼睛属于林黛玉,鲁迅说《红楼梦》,华林之中,遍布悲凉之气,呼吸感知于其间者,惟有宝玉一人。在我看来,却不尽如此,可以这么说,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不是缘定三生,不是木石前盟,这些不过是作者的修辞,他们的感情是建立在对于生命之美的共同感知与不舍上的的,他们不关心尘世的经济学问,仕途前程,他们永远直接地逼向生命的本真,去为所有美好的生命扼腕可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当这些句子一字不落地吹进林黛玉耳中时,她心醉神痴,眼中落泪,她的灵魂不期然与贾宝玉的灵魂到了一处,而等到她随口念出那首葬花吟,感慨生命的奢华与残忍时,竟能让贾宝玉意乱情迷,恸倒在山坡上,他们这一刻的相通,不只是一对恋人的相通,而是两个有着共同的生命哲学的人的相通,这其实是宝黛爱情的真正主旋律。                 

《红楼梦》写到这里,已经到了高潮,但是两个人还只是发现了问题,却没有共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算心神相通又如何?他们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他们总是说错话,做错事,他们必须等待命运给他们一个解决问题的契机。                 

于是故事就走到了梨香院,当贾宝玉终于明白“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知道一个人只有一份眼泪时,他的生命哲学走到了第二步, 他认定了林黛玉。这个问题解决之后,大观园里一片祥和之气,林黛玉似乎也与他心有灵犀,也不跟他怄气了,也不吃薛宝钗的醋了,甚至还“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和薛宝钗情同手足不说,连薛宝琴也视做亲姊妹,哭哭啼啼恩恩怨怨全没有了,他们剩下的是赏雪吟梅,联诗作对,是群芳夜宴,兴尽而欢,知人生苦短而及时行乐,虽然其中也有抄检大观园这样的不和谐音,但是都不是他们主观上造成的,他们无暇旁顾,一心享受着美好人生。                 

只是,这样的享受与了悟中隐藏着巨大的不真实,他们没有经历过真实的痛苦,困惑与了悟皆建立在优越的生活上,而这何尝不是一种假象?林黛玉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那是她过于敏感,事实上,贾府上下,谁敢拿她怎么着呢?就是王熙凤也得让她三分。所以老有人觉得林黛玉和贾宝玉无病呻吟,虽说一个天才总能比别人感受到更多,可是假如我们设想一下,如果贾宝玉和林黛玉拥有更为真实的生活,他们的人生哲学决不是这样,一宗容易变更的哲学肯定不是成熟的哲学,于是《红楼梦》继续朝下发展。                 

我们看不到曹雪芹的后四十回,而高鹗的后四十回又是如此可笑,他一点也不希望贾宝玉成为一个具有悲剧色彩的诗人哲学家,他像贾宝玉的爸爸那样给他包办了一个最美好的前程。先是中举,再成高僧,还不忘留个遗腹子来续烟火,可谓想得周到。可是我们要这样一个贾宝玉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优越得让我们摸不着头脑。                 

真正的贾宝玉到哪里去了呢?曹雪芹究竟有没有写出后四十回呢?谁也不知道。但是撇开这个难以确信的存在,我们一样可以找到贾宝玉,他在第一回里就已经出现,他说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对于贾宝玉来说,生命是个不断被剥夺的过程,首先告诉他不可以成为一个任性的孩子,索要不属于你的一份,接着又把他以为属于他的一份也拿走,真正给了他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当他穷困潦倒,痛失至亲,瓦灶绳床、举家食粥,真实的苦楚和虚幻的孤独交缠在一起,这时他又依靠什么来排遣?                 

所有心灵的武器都被缴了械,只能去依靠心灵的力度,用《霸王别姬》里那个老头的话说,就是得“自个成全自个”,也就是说,自个赋予人生一种意义,回顾时便毫无惶惑之感。                 

我想,这就是曹雪芹写作的原因,当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已成春梦了无痕,当挚爱也成心事终虚化,他自己给自己的人生发现了一个新的意义,那就是记载下这一切,当生命以文字的形式栩栩如生地再现,谁能说,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谁能说我和我爱的生命都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好像是贝多芬说过,我真害怕自己配不上所经历的苦难,应该说,曹雪芹或者贾宝玉不曾辜负他无论在心灵上还是肉体上所有的游历,随着他写作的深入,随着他新的生存使命的越来越坚定,他会发现,没有人再能从他这儿剥夺什么了,他甚至要感激上天,将所有的假象层层剥离,就是要慢慢给他一个真理,我想,如果我们能够看到曹雪芹的《红楼梦》的后四十回,贾宝玉未必就会去当和尚,他在空门之外已经了悟,而且在空门之外更能够了悟,他又何必追求这样一种形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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龄蔷之恋,当世故遇上纯真   

《红楼》人物一出场,不必报上姓名,但看他音容举止,就知道是哪一个,曹公刻画人物,不但三言两语使其跃然纸上,更有内在的延续性,万变不离其宗,不同的情节里统一的性情——烧成了灰儿也能认得。    

只有一个人在不同章回里性情大变,前面世故污浊,后面却面目爽然,非得凭了名字方能相认,恍然大悟之余倒也信服他的真实性,能让此人洗心革面的是爱情,他的爱情主题是:当世故遇上纯真。    

这个人叫贾蔷,原是宁国府里的正派玄孙,这个正派,我理解为正宗,因为看他的行为举止,真不算正派。他自幼失怙,跟着贾珍过日子,如今已长成英俊少年,跟贾珍的儿子贾蓉甚为亲厚。这情形本来十分正常,但在糜烂透顶的宁国府就不正常了,他上得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在一帮“不得意”的奴才口中,便生出了风言风语,大约是说贾蔷跟他父子有同性恋嫌疑,贾珍为了避嫌,另分屋宅与他,让他自立门户去了。    

《红楼梦》中,大多话不肯说透,贾蔷与贾珍的父子的关系,虽同样未坐实,却让人不能不多想一想。宁国府里第一不得意奴才要数焦大,他的话,就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而贾珍对于贾蔷的厚爱也让人生疑,他对亲生儿子贾蔷说啐就啐,赖嫫嫫都说他管儿子狠却道二不着两,怎么会对孤侄生出无端父爱来呢?他对秦可卿倒是满怀柔情,但那又大大地超出一个公爹的范围。贾蓉更是缺乏道德底线的人,贾蔷与这一对父子的关系,即使不像传说中那么悬乎,也不会太干净。    

他的亮相,就是在这个背景下。    

一次是在贾宝玉等顽童的纷争中,他想帮助一方,又怕得罪另一方,便装做小恭,把贾宝玉的小厮喊出来,三言两语挑拨得那傻小子给他当枪使,眼看里面乱成一团,他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刚出完小恭嘛,看看日影子,说是时候了,便溜之大吉。    

另一次,是在王熙凤整贾瑞那一段,他跟贾蓉前去讹诈贾瑞,这一节中,贾瑞固然丑态百出,先是威胁继而讹诈最后又使坏泼了贾瑞一身大粪的贾蔷也不是什么好鸟,其龌龊下流,与一般的市井痞子并无差别。    

在宁国府跌爬滚打过来的贾蔷,心眼当然是够使的,贾府隆重地备办省亲事宜,他应时而动,跟王熙凤贾琏兜揽采买戏子的差使,并以惯常的乖觉,假公济私,讨了这两个人的好。  

采买戏子的差使里“大有藏掖”(贾琏语),也就是大家心知肚明有营私舞弊的机会,而且比起其他,这可又算一等美差,看那个管小尼姑的贾芸,就乘机干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按照贾蔷从前表现,他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一切出人意料,接下来贾蔷非但不曾闹出丑闻,摇身一变如专业管理者,省亲的繁华夜,元妃奖励戏子龄官,他先喜的接了,很有好领导的架势,然后又要龄官唱《游园》、《惊梦》,龄官却要唱《相约》、《相骂》,贾蔷也只好依她。这一段,作者淡淡描来,两个人不过是群众演员,但一切其实已经悄然改变。    

和读者一样不知情的是贾宝玉,当他在某个欲雨的午后,隔花窥见那单薄少女拿簪子一笔一笔划出无数“蔷”字来——整部书里,这是最为热烈纯粹凄凉绝望的爱情表达——虽不得要领,却跟着她肝肠寸断,想她内心该有怎样一个大心事,又该何等煎熬,只恨不能替了她。爱情的光芒将局内人与旁观者一起笼罩,又如潮水,将情节一步步紧推,推到整部书的灵魂地段,    

接下来金钏跳井、琪官事发,宝玉自己被他爸爸痛打,政老爷的板子未能洗涤这个浪子的心灵,他从来就不后悔自己的离经叛道肆意追逐。对此,林黛玉居然也很鼓励,倒是怕他改了,还要贾宝玉肯定地说一句:你放心,便是为这些人死了,也是值得的。    

小时侯看到这里总是不懂,说下大天来,勾引戏子调戏丫鬟也不是好事,长大成人,才叹林黛玉是贾宝玉的真知己,他俩的爱情,是建立在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恋恋与叹惋上的,那些戏子丫鬟,在林黛玉看来,或者如她多情埋葬的落红,她害怕贾宝玉告别他们共有的世界,变成一个非礼勿看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    

但是,是不是除了正人君子就是花花公子?他俩都没有能力弄明白,贾宝玉的珍惜恋慕似乎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也许因为这份不得要领,也许只是单纯的日长烦腻,他突然想要听梨香院小旦龄官的《牡丹亭》,遂抬脚找上门来,虽是自说自话的不速之客,但贾府的贵公子,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然而当他赔笑在龄官身边坐下,龄官立即抬身躲避,又说嗓子哑了不肯唱,一个小戏子竟这般自尊而狷介,倒让宝玉讪讪地红了脸。    

其实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子的本能表现,她就是那划蔷的女子,她的恋人是贾蔷。我们不知道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却愿意相信,必然真挚而缠绵,如同最清洁的水,洗去了那个出自污浊的男子的尘垢,使他最起码在这一刻,生出了纯粹的爱情。    

再度出场的贾蔷,已无从前的八面玲珑,见到宝玉只是让座,自己却径往龄官房里而来,他的世界,只剩一个她,全被她一喜一嗔一叹一怜所牵系。屋内是柔肠辗转,外面却看痴了一个宝玉,他方知一个人只能得一份眼泪,识得自己命定的只有一份爱情,这是宝黛爱情一个里程碑,从这里经过之后,他便告别迷乱的混沌时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只与一个女子相约终生。    

除此之外,他大概还震惊于爱情的能量,一个是身份低贱的戏子,一个是庸俗委琐的寄身者,当他们相遇,当他们相爱,肮脏的过往遁形而无迹,贾蔷从前的种种,似乎专为这一刻准备,是呈给那女孩的一份特殊礼物,使她可以知晓,他趟过那些污浊黑暗,就是为了与她相遇,为了在她面前突然光明纯净起来。    

我喜欢这两个人物,他们都是聪明人,挣扎在迷乱红尘中的贾蔷,爱我所爱的一刻,便是立地成佛了;而龄官,她的多愁善感,她的热情执迷,她的自尊清高,她天赋的演艺才华,都更为我欣赏。可叹这样两个人,最终依然是曲终人散,龄官芳魂早逝,独剩贾蔷在世间漂泊,想起那夜他们各自点的戏,贾蔷唯剩下“游园惊梦”的份,龄官也到底未能越过自己的身份,与心上人相约,虽然让人不无惆怅,也为他们庆幸,都说“死在前八十回里的人是幸运的”,要是沦落到后来,还不知道让高鹗等人怎么糟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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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 玉 之 美

红楼女子里,黛玉不算最美,甚至不算最有才华的一个,海棠社她屈居于宝钗之下, 芦庵社争联也没抢过史湘云,何况她还有那么多的小缺点,拥湘派的周汝昌几乎认为,她 是用来衬托湘云这个正面角色的。      

这个研究了大半辈子红学的人,愣是让曹雪芹瞒过去了。曹公哪是那么容易表态的人 呢,他正话反说,反话正说,褒贬不定,明暗互转,望着他狡黠地眨动着的眼睛,你还是 没法判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比如黛玉,他偶尔也会拿她开一下涮,元春的省亲夜,黛玉存心大展其才,将众人压 倒,可惜元春压根没给她发挥余地,这还不算,宝钗却无心插柳,不知怎的入了元春的法 眼,端午节从宫中发放的赏赐,宝钗和宝玉一等,黛玉还要次一等。呜呼,早知如此,黛 玉不如早做清高状,做淡泊状,此刻还可以傲然地鄙夷元春没眼光,都是那点虚荣心把她 给害了,这也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啊。      

她修养也欠佳,看见宝钗被宝玉奚落,抑制不住心中的快活,面露得色,不成想反应 极快的宝钗敲山震虎,弄得宝黛二人讪讪的。黛玉不检讨自己的过错,反而拿宝玉撒气, 令二人小同盟出现轻微裂缝,实在不够明智。      

《一声叹息》里的张国立早说了,哪有什么仙女啊!可是,红楼梦的好,正在于没有 仙女,若黛玉是一温良恭俭让的和婉闺秀,红楼便重入才子佳人的俗套,还有什么看头? 性格上的小问题掩不住黛玉灵魂的光辉,就算上述的错误再增加十倍,她仍然是红楼中最 为动人的女子,她的美,在于她有着诗意的灵魂,她是一个真正的女子。      

虽然宝钗更具有性感的肉体美,有着让宝玉淌口水的“雪白的膀子”,“任是无情也 动人”的曼妙姿容,可是她不像个女人,或者说,这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已然沾染了男子的 气息,宝玉说她“好好的一个清白女子,也学得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未免苛 责太甚,却也是看到骨子里的见识。      

何为男女,在不同的人字典里含义不同,对于宝玉,不仅是用来标注性别的字眼,还 代表着不同的灵魂风格。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看见女儿二字便 觉得清爽,看见男人便觉臭逼人。又说,未出嫁的女儿是颗珠子,出嫁之后沾染上男人的 气息,即使还是珠子,也没了光泽,再上点年纪,干脆就是个鱼眼睛了。何其自鄙,何其 反男性?舒芜以此认为他是矫枉过正地同情女性,我可真难同意这说法,老年女性岂不是 更可怜?贾家二爷可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她们。      

不如重新回到红楼梦里,看他笔下的男女,差别在哪儿。贾赦贾珍贾琏贾雨村之流, 固然是不知羞耻赚取利益,满足私欲,就是方正的贾政,也是何等无趣?贾宝玉攻击“文 死谏武死战”,说他们表面慷慨大义,实则欲赚虚名,这正是他父亲这类臣子的终极理想 ,比起惟利是图的贾赦们,可取之处也不多。      

在曹雪芹笔下,男人们集结于或名或利的欲望大旗下,扭曲异化。而那些出嫁的女儿 们,也因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着眼现实,有了权利的觉醒,变得可憎起来。这一类人物 的代表,或如王熙凤,虽天赋异秉,聪明过人,却弄权揽利,自称从不信阴司报应;或如 李嫫嫫,老迈昏庸,便要处处压年轻女孩一头,到袭人那儿找感觉。更有大观园里普通的 媳妇婆子,勾心斗角,即使只能制造茶杯里的风波,却也一刻不得消停。      

宝钗比这些人物都高明,她的以德服人或者说以德治人,乃至挂在嘴上的大道理都更 接近贾政这一类,虽然是那个社会里的模范人格,却被刁专古怪的贾宝玉看出端倪。      

真正的女孩儿,是天真烂漫的,一颦一笑,一叹息一着恼,都出自本性而全无心机, 即使如探春理家,也全为大观园乃至荣国府的未来打算,不像贾蔷贾芸之流,揽个小活也 为其中大有藏掖。还有自然之子史湘云,低贱而痴情的龄官,就是矫情的妙玉,她对于宝 玉的爱慕不也是很单纯的吗?全世界人都知道她喜欢宝玉,她还装模做样地对宝玉说,你 有茶吃,是沾了黛玉和宝钗的光。宝玉倒也会接她的话茬,说所以啊,我只领她们二人的 人情。   

曹公所谓“女儿”,是特指那些美好而脆弱,温柔而易伤的灵魂,趋于艺术性,远离 政治性。这样的感觉,毕加索也有过,他对他的情人说,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黛玉则是女人中的女人。      

首先她温暖,泠泠的表面下是一片脉脉情怀,她的温暖是雨夜对于闺中知己的期待, 是听宝玉胡言乱语笑骂一声“放屁”的家常,是等待燕子飞回檐下之后,方拿石狮子倚出 帘子的温存,是虽疑人家藏奸,却被三两句掏心窝子的话械去武器的简单。      

只看她和紫鹃的关系,言语间每每能见那种姐妹般的亲情,她和宝玉怄气了,紫鹃敢 派她的不是,你能想像莺儿派宝钗的不是吗?或者侍书派探春的?      

紫鹃跟宝玉也说,偏偏她又和我极好,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这话也不是每个丫 头都敢说的吧?这是明写,还有几处暗写,紫鹃知道黛玉的心事,想方设法试探宝玉,若 是黛玉真是个刻薄人,或如宝钗与莺儿那样主仆有序,紫鹃决计不会也不敢多这个事,回 家后更不会对黛玉说,你又没有兄弟姐妹,谁是知疼知热的人?不如趁老太太还明白硬朗 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不然的话,王孙公子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 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何况姑娘娘家又没人。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 一个也难求。      

过后薛姨妈开玩笑要把黛玉说给宝玉,紫鹃也是热心撺掇,这固然是紫鹃的善良,也 可看出黛玉的厚道。      

其次,黛玉懂世故而不弄世故。宝玉生病,她远远地看凤姐竟没来探望,心中诧异, 想着这人就是没这个心,为了做给老太太、太太看,少不了也要打个花胡哨的。正想着, 凤姐就带着一帮人花枝招展地来了,她那一套也就对付尤二姐吧,黛玉可是摸得准准的。      

身体孱弱加上无心于此,凤姐生病一段,黛玉未得进入临时执政的三驾马车之列,但 她毫不介意,热眼旁观,还私下里向宝玉赞扬探春的改革,说她办了好几件大好事,并为 荣国府的财政感到忧虑,进得少,出得多,长此以往,必将后手不接。黛玉也挺知道理家 之道的啊,都说宝玉娶了黛玉也过不好,我看不见得,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黛玉其实也 是个有弹性的人。      

倒是荣国府的准接班人贾宝玉,听得黛玉所言,居然没心没肺地一笑,说管他呢,反 正少不了我们两个的。黛玉简直懒得搭理他,立即找宝钗说话去了。      深谙世故的黛玉却不弄世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可以给赵姨娘含 笑让座,以示礼貌,却决不会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示好,而宝钗却在分送哥哥带回来 的土特产时,连带赵姨娘都有一份。是非难论,只能说黛玉行事全出己心,而宝钗不是。      

黛玉骂周瑞家的一节更让我称快,薛姨妈托周瑞家的将十二支宫花分送给黛玉等人, 周瑞家的最后才送到黛玉那儿,黛玉随手掷还,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 我。周瑞家的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黛玉原没说错,从后文可以看出,这周瑞家的就是个看人下菜的角色,为虎作伥,挑 拨是非,搜检大观园,哄骗尤二姐,给王熙凤找麻烦,样样坏事她都有份。只不过她是太 太的陪房,又非大奸大恶,众人乐得做沉默的大多数,只有黛玉讨厌这个俗人,用一个动 作顷刻发泄。但是周瑞家的会白受这个气吗?黛玉就不明白这会使自己失分吗?以她的聪 明,比任何一个读者都知道后果,只是非如此不能快意,黛玉此举,怎一个“爽”字了得 。      

上面两点,仍不能使黛玉成为大观园里最有光彩的女性,黛玉之美,还因她有着诗意 的灵魂。      

宝玉对于黛玉的另眼相看,是因她从不劝他读书,好像宝玉是不喜欢学习的顽童,专 喜欢听顺耳的话似的。其实他不过不喜欢读正经书,他愿读庄子西厢,不爱做八股文章, 他不想加入贾政贾雨村的行列,那个世界男性的味道太重,令他眩晕。      

他憎恶别人将他朝所谓正道上驱赶,不能想像一个女人也对那样的世界心存向往,不 管他对宝钗怀有怎样的好感,只要她一句劝学的话,就知道她与自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 ,不相与谋。虽然袭人同样地规劝他,但是他从来没把袭人当成爱人,袭人不过是侍侯他 的人,从生活上,从生理上,他不必去计较她的每一句话。      

他与黛玉所恶者相同,所爱者亦相同。当宝玉怜惜残红遍地,不忍看它们零落成泥, 要撂到水里,让它们顺水而去,黛玉却觉得顺水而去还不算完结,也许外面就是脏水,不 如掩埋了彻底。这番对话,好似闲言碎语,却是他们生命哲学的碰撞,黛玉葬花,颇有些 行为艺术的色彩,可入《世说》,它表述了对美丽生命的痛惜,对生命本身的赞美与埋葬 ,既热烈又绝望,既优美又凄凉,当黛玉念出:“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时 ,宝玉不觉恸倒在山坡上,这样的感念在他胸臆也徘徊良久,只不过,黛玉用一种优美的 方式表达出来了。      

共通的灵魂使黛玉能够理解他所做的乖谬之事,他因和琪官交往被打,宝钗虽然心疼 ,仍然怪宝玉不该和那些人来往,黛玉来看他,只是期期艾艾地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 一方面怕宝玉不改会吃亏,一方面竟是怕宝玉真的改了,回到正人君子的路途上去,那么 他非但不会再和琪官等人来往,对于生命里一切美好之物也都会生疏起来。宝玉知晓她的 心理,于是安慰她,你放心,就是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他知道黛玉不是宝钗袭人 ,知道她能理解他和琪官的友谊,才肯说出心里话来。      

后世的须眉浊物总是把红楼梦当成婚介所的花名册,更有甚者如张中行记载,几个糟 老头子闲来无事,居然评比谁是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太太,结果湘云和宝钗靠前,而黛玉和 凤姐落地,这等人物,能够懂得黛玉的明快与清澈吗?能够欣赏黛玉袅娜的风情吗?他们 连意淫都是这么不肯放松,带着日常生活的豆瓣酱气。      

安妮宝贝写她喜欢的漂亮女生:她会很直接,那种直接是纯真而尖锐的。你因为其中 的纯真而不设防,所以就会因为其中的尖锐而受伤。所以这样的女子又是有杀伤力的。同 时她又是情绪化的。她不会太压抑自己的感情。高兴的时候会有缠人的甜蜜,悲伤的时候 会泪如雨下。真性情的女子,总是容易带给别人爱情的感觉。      

这段话符合我对黛玉的想像,我觉得黛玉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对不起,我忍不住要说 ,这样一个性感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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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忽如远行客

误读红楼之一:世外仙姝寂寞林       

提起林妹妹,大家想起的,都是她的刻薄,小气,爱吃醋.是一个很小心眼的女孩子.曹雪芹历时十载,增删五次,耗尽心血,而且用了一个极美的神话故事开头,难道就是为了塑造这样一个女孩子吗?一个美貌的,有才气的,但是性情尖酸刻薄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有没有可能是飘然世外,饮风食露,袅娜风流的阆苑仙葩临凡,西方灵河之畔的绛珠仙草下世呢?     

其实不是这样的.     

大家对她小气刻薄印象的产生,无非是几件小事造成的.     

一:送宫花.     

薛姨妈得了十几朵宫花,为了向王夫人显好,也为了证明自己的女儿朴素大方,“从小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转送给王夫人的女儿以及侄女儿迎春,探春,惜春,和黛玉.下人周瑞家的奉命送花.她先送贾家三春,最后才送给林妹妹.林妹妹一看就问:“还是单送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周瑞家的说:“各位都有了,这两支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不给我.“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丫头,被黛玉这样当面一说,“一声儿也不言语“.暗自生闷气去了.黛玉得罪了她,也等于间接得罪了王夫人.但是,黛玉真的说错了吗?     

贾府是侯门公府,诗礼大家,“与别家不同“的.连林黛玉这样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当朝探花林如海的女儿,走进贾府,还“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吃饭时的座位是很有讲究的.黛玉的座位在贾府三春前面.而如果薛宝钗也在的时候,宝姐姐的座位又排在林妹妹前面.因为林妹妹是贾母的外孙女儿,宝姐姐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在父系氏族的封建社会,来自母亲一系的亲戚,比起父亲一系的亲戚要疏远些.林妹妹和宝姐姐比起来,林妹妹是半个主人.宝钗的座位在黛玉之前,黛玉的座位在贾府三春之前,都是尊敬客人的意思.周瑞家的送宫花先送自己家的小姐,最后送给客人,是很明显的藐视.黛玉若是不说她,才叫怪了.   

更重要的,林黛玉那年才九岁.心直口快,有话就说,不会去理会得罪人不得罪人或者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的问题.到了后来,她十五岁的时候,凤姐抄检大观园,不去抄宝钗的蘅芜苑,却去抄她的潇湘馆,并且从紫娟的箱子里抄出宝玉的东西,王善宝家的幸灾乐祸,暗示凤姐治罪紫娟的时候,她不是没说话么?在宝钗派婆子给她送燕窝的时候,她明知那个婆子在违规赌博,不是还一边赔笑说:“耽误了妈妈发财“,一边拿了几百钱赏给那个婆子么?她幼时十分瞧不起赵姨娘.赵姨娘来了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独她和凤姐坐着说话.十多岁之后,她看到赵姨娘,不是“忙赔笑站起来,说’难为姨娘想着’“吗?     

她本是世外仙姝,尘缘尚浅时,心直口快,爱恨由心;深陷红尘之后,她和普通少女一样,在成长,在察言观色,在隐匿自己的本性,迁就世人,并且体谅照顾自己心爱的人.假以时日,她不难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潇洒大度的管家人的.     

二:探宝钗.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是十分好看的一回.也是促使人们认为黛玉十分小气刻薄的一回.     

宝钗的“金玉良缘“一说,始终是黛玉心中的一根刺.每天都刺的她心里发痛.换成别的少女,看见自己心上人身边出现了一个又比自己美,又比自己温柔的女子,那个女子,还偏偏和心上人有“金玉良缘“一说,多半是黯然引退了.可是,黛玉不是这样的.她不但不是这样,还多方阻挠宝玉和宝钗接触.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她想方设法也要跟来.明的闹,暗的哭,一直弄到宝玉柔肠百转,心里梦里也只有她一个了.     

这回是宝玉和宝钗第一次单独接触.“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此时若黛玉不来,他们二人的感情加速发展,也未尝不可能.可是,她来了,而且,是“摇摇的走了进来“,可见身姿是何等的风情万种.一下就把自命端庄的宝钗比了下去.她一来,又是抿嘴,又是巧笑,又是含酸带刺的取笑宝玉,使得宝钗面对她的讽刺,只能装傻,一遍一遍的说:“我就更不解其意了.“黛玉半笑半不笑,半真半假,借着紫娟送手炉,又把宝玉宝钗二人说了一顿.自她一登场,就完全控制了局面,成为人人瞩目的第一女主角.吃过饭后,她叫宝玉:“你走不走?“宝玉曳斜倦眼说:“你要走,我和你一道走.“黛玉一听,立刻亲自给宝玉穿上斗笠,披上蓑衣,二人相携离去.     

若是这段拍成现代剧,就是粉红女郎和革命女同志的大比拼.在这次和宝钗的较量中,她大获全胜.最后的给宝玉穿衣之举,简直就是示威了.     

有一件东西,是万万不能拱手让人的.那就是爱情.李寻欢将林诗音让给龙啸云,造成三个人一生的痛苦.比起娇怯弱女林妹妹的主动争取来,小李飞刀李大侠,不会觉得惭愧吗?     

再有就是葬花那一回.林妹妹去看宝玉,却吃了闭门羹.丫鬟说宝二爷吩咐了,不准放人进来.可是,宝钗却在里面......换成现代女子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不会去葬什么花的.多半是叫110来帮助开门,准备捉奸捉双了......林妹妹其实还是挺温柔的.     

三:林妹妹小气吗?       

林妹妹对宝玉和他的那些丫头的关系,心知肚明.但是,从来没吃醋过.换到现在,林妹妹就是一个只注重精神出轨,而不注重身体出轨的女朋友了.她不是对宝玉说“你的那些姑娘们“吗?她不是对袭人说“我只拿你当嫂子看“吗?在一夫多妻的制度下,她从来就没要求过宝玉守身如玉过.     

对于宝玉这位多情公子的风流个性,她了解的很清楚.     

宝玉脸上有唇印,她亲手帮他擦去,说“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还偏偏带出幌子来,让舅舅知道,又是一顿好说了“;宝玉对龄官调情,结果被拒绝了,郁闷万分.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有黛玉“心知他又在哪里着了魔过来“----知道宝玉又发了一回花痴了;宝玉私祭金钏儿,合家为他的失踪惊慌.连曹公都没明说他干什么去了,黛玉却知道.她知道那天是金钏儿的忌日,宝玉肯定出府祭奠了.但她也没明说.看戏的时候,她借评价戏中人物时方说:“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里祭一祭也就罢了,必定跑到江边作什么?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她理解宝玉的情感,但是,却暗示宝玉不应该出府,闹得家里人仰马翻的.她在宝玉身上是多么用心啊!体贴,温存,以及理解.对着一碗水去思念跳井而亡的旧女友,这个观点近于“禅“了.林妹妹可以得最佳创意奖.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灵慧,体贴,多情的少女,只因为小时候的心直口快,而几百年来一直背着“小气刻薄“的名声.可见世人误读红楼了.     

林妹妹和湘云因为性格相近的缘故----都心直口快,而屡屡争吵.她甚至说:“要饶了云儿,我再不活着.“可是,说完之后,她又和湘云共眠一床了.可什么时候也没见过湘云和她那样推崇的宝姐姐同眠啊.香菱学诗,博学多才的宝钗就在身边,可是,她情愿跑到潇湘馆去请教黛玉;寄居大观园的妙玉无端抢白她:“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黛玉知道她天性乖僻,不好多话,也只是吃完茶走了出来.事后,她还不是和妙玉一起作诗,并且还在妙玉那里留宿过一回么?     

说黛玉小气,实在实在是冤枉她了.       

四:黛玉的归宿     

宝玉对她的评价是:“极聪明清俊的女孩儿“.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飘逸如仙,多情似水,玲珑似玉.她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她今生只为还泪而来,她对宝玉说:“你不必管我,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她才气纵横,高贵矜持,外纯内媚,美艳风情;她“成日家情思睡昏昏“,被宝玉听到,羞得脸向床里装睡.那位无暇美玉,红尘中的贵公子,对她宠爱万般,爱她超过爱自己. 只有一个被爱中的女子,才会那样容易流泪,那样衿贵,那样浑身散发着幽香,清洁得不食人间烟火,不能受一丝儿委屈.     

还泪而来的仙草,泪尽之后,复归于西方灵河之畔.只剩下宝哥哥“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了无生趣.那个为他写诗,为他落泪的女子,那个雨夜为他拿玻璃绣球灯的女子,那个笑说“我们岂不是画上画的渔婆渔翁“的女子,那个一到怡红院就先翻他所看的书,所做的词的为他操碎了心的女子,永远的从他生活中消失了.繁华落尽,世间种种,终必成空.怡红公子也终于了误,履行他的誓言,出家为僧.     高鄂安排的掉包计是经不起推敲的.林妹妹也必不可能是在那样被欺骗的情况下,凄凉的死去.宝钗曾说“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如今连我也怪疼你了“.她俏语娇音,生性率直,还具有很好的幽默感.大观园里,是她屡次带着众人说笑,给花柳增色,为那个繁华富贵乡的森严之地带来无数生气,以及青春的气息.那样一身骄矜,一派高贵的仙子一样的女孩儿,怎么会说什么“我的身子是干净的“这样斯文扫地的话?怎么还会在临死之前说“宝玉,宝玉,你好......“就此咽气呢?那样疼爱她的凤姐和贾母,又怎么会作出“掉包记“这样的催命之举?     

还有的红学家撰文说林妹妹是投水自尽的.这种说法令人郁闷之极.葬花的女子,连花儿都不希望它流到水里去.因为:“别看这里的水干净,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她说:“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花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是随土化了,岂不干净?“连花儿也不舍得它落到水里去,怕脏,何况是自己的身体呢?生于大观园,死于大观园,日久不过是随土化了,这才是她的本意.这也才是真正的质本洁来还洁去.   

换个角度说,未婚女子不明不白的投水自尽,是要被万众猜疑的.她爱贾宝玉,但是不能说.连湘云这样爱开玩笑的人,也不会用这个取笑她.宝钗那样处心积虑的编金玉良缘的故事,想嫁宝玉,可是,一旦被她的傻哥哥说破,她不是哭了几天几夜吗?封建社会,高门大族的小姐,说她思春,那罪名可是比说今天的小孩们早恋,要严重几千倍的.若是宝玉一结婚,她就赶着投水自尽,那岂不是没有见识的民间愚妇所为,诗书传家的林黛玉怎么会做这样玷辱门楣的行为?     

一部红楼,真成一梦.加上所谓的红学家的误导,更令人无所适从.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具备了一定的资格以后,就可以张着嘴巴不顾事实地胡说八道,将一些荒唐的联想强加于世人.     

而林妹妹仍在世外,临风婷立.     

真是: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日已昏.

Monday, December 06, 2004

0.2篇paper

今天想起来这个事来笑死了。

有一次我给沙和尚看我们领域的神童帅哥的网页,他博士毕业发了50篇paper。我当时只有一篇paper,很羡慕,眼珠都红了。

沙和尚瞟了一眼,说,他每篇paper都有4个author之多,只能算1/4篇,所以他只能算10几篇。

我更郁闷了,我那篇5个author,那我只能算有0.2篇。。。

Friday, December 03, 2004

Shy or not?

From almost all my pictures I look like a very shy girl. En, shy. That's a word other people always say to me. But somehow I feel my inside is just to the contrary. I am actually full of fancy dreams and weird thoughts. And to people who knew me well, I am sometimes cynical and have strong opinions. It's strange how a person differs so much. @@

Movies to see

The incredible
Closer
Finding Neverland
Bridget Jones' Diary